记忆需要地点的承载,赋予某些地点特殊记忆力的往往是它们在历史文化进程中形成的象征性,包括生活在这个特定地点的人的活动所指向的意义。《女性如何书写历史》一书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那就是英国伦敦的梅克伦堡广场。
(资料图片)
《女性如何书写历史:战火下的伦敦、五位女房客和自由先声》 (英)弗朗西斯卡·韦德 民主与建设出版社/后浪
为什么是梅克伦堡广场?
作为记忆承载者,梅克伦堡广场牵连着它的五位住客,或者说,五位女作家的人生。她们的故事依附着地点和时间而展开,地点相比人事流动具有更强的凝固性,因而又使得这些个人的故事呈现了群体的特征和历史可持续性。很难相信,这是弗朗西斯卡·韦德这位女作者的第一部作品,难怪它能获奖无数,或许,是女性共有的命运激发了她的创作热情和深层思考。
轰炸袭击过后的梅克伦堡广场北面,1940年
这五位女作家分别是:意象派诗人、小说家希尔达·杜利特尔(笔名H.D.),侦探小说作家多萝西·L.塞耶斯,艺术史家、人类学家简·艾伦·哈里森,政治经济学学者艾琳·鲍尔,小说家弗吉尼亚·伍尔夫。除哈里森以外,她们都出生于1882年到1893年,成长于一个中产阶级女性正经历剧烈变革的阶段。1916年2月到1940年10月,战火烽烟的伦敦,梅克伦堡广场给她们提供了栖居之地。艾琳·鲍尔在这里待了近20年,其他几位则是一两年的短期居留,但她们都在各自的书写里不断提起过,在广场度过的时间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对她们产生的重大影响。
为什么是梅克伦堡广场呢?书中对梅克伦堡广场的地理环境和人文景观有所描述。这是一处闹中取静的清幽静寂的所在,“伦敦黑暗而生气勃勃的中心”,二十世纪初,它成为一个象征“激进”的地址。广场位于布卢姆斯伯里最东边,而布卢姆斯伯里是二十世纪初伦敦的知识生活中心,左翼政治和现代文化的代名词。英国文化史上有一个名词,叫“布卢姆斯伯里团体”(Bloomsbury),指代的就是当时英国知识分子在这个地区经常沙龙聚会所形成的一个文化团体,包括经济学家凯恩斯和他的夫人,思想家、数学家罗素,写过“007”系列小说的作家弗莱明,世界级雕塑大师亨利·摩尔等人,伍尔夫夫妇也是常客。
这本书中的五位女性并不都参与布卢姆斯伯里团体,但她们在梅克伦堡广场期间的生活显然会与伦敦当时的知识界产生各种交集,这种交集留下的痕迹,正是该书想要揭示的。“在梅克伦堡广场,她们每一个人都致力于打造一种可以让自身才能得到发挥的生活方式,寻找可以支持她全心工作、无需为家务琐事分心的亲密关系。”可是,正如作者所说的,“但这并不容易。她们在广场的生活展现了那些试图发出声音的女性在个人生活、职业领域曾遭遇过以及仍将面对的困境。”我想,这也是我们今天展读她们的故事依然被深深打动的原因所在。[page]
她们的故事各有千秋
诗人H.D.的情感经历复杂。大诗人庞德是H.D.的初恋和启蒙者。希尔达庆幸自己从傲慢的庞德所规划的未来中逃脱,反抗庞德式的“启蒙者”的指导。在那之后,希尔达与艺术家弗朗西斯·格雷格成为灵魂伴侣,写了很多爱情诗。在欧游途中,时年27岁的希尔达遇见了21岁的理查德·阿尔丁顿,坠入爱河的他们很快就结婚了,但这段婚姻很快就暴露了隐患,夫妇俩都向外寻求安慰。H.D.把自己的经历写入诗歌和自传体小说《让我活下去》等作品里。这些作品并不能揭开笼罩着H.D.生平的迷雾和面纱,反而更加扑朔迷离。H.D.借助《让我活下去》的女主角茱莉亚传达这样一个观念:真正的自由意味着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没有任何人可以规定她的身份,给她设限。但是,现实生活很难做到小说那样坚强无畏。作家D.H.劳伦斯是H.D.的亲密友人之一,劳伦斯评价:“她就像时刻在绳索上行走,让人不由担忧她能否顺利通过。”战争、流感大流行、怀孕生下死胎、友人的背叛等等经历,不断打击着H.D.,打击着她试图成为男人和女人、两种性别都有的创作和生活观念。
侦探小说家塞耶斯出生于家教严格的教派家庭,父亲是教区的牧师,她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成年后的塞耶斯想要在伦敦过一种与文学相关的生活。她投入了以彼得·温西爵爷为主角的系列侦探小说创作中。这是一个以写作为谋生手段的年轻女性的故事,倍感挫折,备受煎熬。写作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份“闲来无事聊作消遣的爱好”,她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需要向父母证明自己的人生选择的正确性,而“基督教生活守则”和糟糕的婚姻不断困扰着塞耶斯,让她自我怀疑。多年以后,塞耶斯回顾往昔,她说,正是梅克伦堡广场的生活教会了她长大,让她下定决心过一种拼尽全力、与众不同的人生。她希望年轻人都能坚持做好你相信应该做或是真正想做的事。
侦探小说家多萝西·L.塞耶斯
人类学家简·哈里森有一部迄今仍被奉为圭臬的经典作品《古代艺术与仪式》。该书通过性别与权力的视角重新解读历史,极大地激励着现代作家,让他们敢于尝试全新而激进的形式。然而,即便是哈里森这样卓越的女性,她在剑桥大学古典学的存在依然被视作对现状的挑战。在当时,女性有途径获取知识仍会引起社会的不安,主流文化歌颂的是“家中的天使”,学者和批评家纷纷指责哈里森的作品缺乏逻辑、情感泛滥,她对思想自由的渴望被视为有违淑女品行,遭到学校内顽固保守派的抵制和排挤。哈里森终生未婚,她认为,无论传统模式还是其他类型的婚姻都不适合她,她决心建立一种拒绝顺从的品德会受到珍视的生活方式,所以,她在晚年选择居住在梅克伦堡广场,她的一生是在智识中踯躅摸索的一生。[page]
政治经济学者艾琳·鲍尔在伦敦知识界的经历同样步步维艰,但她始终信奉女性主义、和平主义和国际主义,以及对个人自由的不懈追求,从未动摇过踏入所谓“男性领域”的决心。鲍尔非常活跃,她不仅写了大量论文,而且积极参与广播、童书、大众科普、公共讲座等工作,她努力改变社会大众对“女性美德”的看法,此外,她还关心国内政策改革和国际局势的变化、国际联盟的组建。书中提及了她对中国式艺术风格的欣赏与对中国的兴趣,以及对中国反侵略斗争的声援和支持。她以毕生心血和实践为女性自由、社会平等而发声。
弗吉尼亚·伍尔夫是我们都很熟悉的作家,女性主义的先驱,她的故事,我想我们不必花费笔墨重述了,需要一提的是《女性如何书写历史》这个书名的由来,就是来自于伍尔夫在《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中的语句。伍尔夫说“文学中的女性形象都由男性所创造,这种情况直到最近才稍有改善”,并举“简·哈里森关于希腊考古学的著作”为例,说明“有史以来第一次,女性开始以女性的身份来书写女性”。伍尔夫大力鼓励朋友撰写自传来书写女性的历史,正是在她的鼓舞下,简·哈里森出版了《忆学生生涯》。和H.D.一样,伍尔夫将自传写作视为一种反抗的手段,反抗外界强行施加给女性生命的叙事。伍尔夫主张公开坦率地说出“那些认为不适宜由女性说出口的激情”,女性的书写方式应当侧重于内在的、不为人所知的世界,只有这里才是女性长久以来生活的世界。
伍尔夫
“广场之后”,永远未竟的书写
全书用五章分述了五位女性的故事,这些故事和人物互有交叉,有些彼此就是好友,有些即使现实里没有交往,而著作以及思想都有默契的共通点。此外,她们的创作和研究还关系到20世纪初期英国文学文化的发展,书中对于意象派诗人圈子的交往、现代历史研究的走向、现代派小说的兴起等情况,也有很多不乏精彩的讲述和论述。她们在战争环境下展示的坚韧意志,也有很多故事,十分令人敬佩。
她们的故事是属于个人的,同时也是女性群体命运的共同书写。她们的求索兴趣不仅仅着眼于自身,而且强烈地希望改变大众对于女性美德的观念,打破“房间里的主妇天使”的角色预设,她们从志同道合的女性朋友身上获得激励和友情,她们以不约而同的近乎接力的方式传递关于女性历史的书写。在此意义上,梅克伦堡广场就像一个磁场,散发着动力源的无限能量,它建立的是一个共同的想象空间,它让这些分散的个人经历成为超越个体的“想象的共同体”。“广场之后”的讲述,永远未竟,是吸引着更多人参与的历史、现在与未来。[page]
该书作者弗朗西斯卡·韦德,接收到了往昔时空中流荡的这些信息,以《女性如何书写历史》一书,让自己也成为了这一书写的后续部分。在该书的五名女性之中,只有伍尔夫的生平留下了清晰、有条理的记载,而其他四位女性的生平事迹都是模糊的,甚至被大众遗忘的。正如韦德所言:“女性在其所处时代取得功业已属不易,要想做出的成就能在死后被后世铭记更是困难重重。”韦德面对信件散佚、文件烧毁等带来的挑战,努力复原、重建了这五位女性的历史,她的这番努力不仅揭示了女性在历史上留名之困难,更呈现了这一事实:在当下,世界范围的对于女性成就的认可,仍然是相当漠视、忽略的。
女性要为自己创造历史,打造“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创造属于自己的全新的叙述方式,依然任重道远。
(原标题:她们,打造“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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